没有犰狳的甲胄,皮肤也远不及犀牛的坚韧,扁平的指甲,退化的犬齿,速度和力量的相对弱势,这些生理特征使人类在充斥着嗜血爪牙的自然界中步履维艰。正如帕斯卡所言,人的生命确如脆弱的芦苇,不知在什么时候就会归于尘土,灭于无形,但人类凭藉自己特有的理性,正凸现为宇宙中一支壮阔的力量。
这种理性发展到今天,已确立了它在人类文明中的核心地位,它不懈地与蒙昧蛮愚作斗争,影响着人们的世界观和价值观,激励着一代代的探索者,由此衍生了人类最可靠的知识体系——科学。理性与科学的契合,是对谬误的清除,是对神灵的摒弃,是对虚浮浪漫观念的否定,是对自身历史的正视,拒绝效忠任何权威的教条,怀疑任何言之无据的声称。
在这个交织着唯一的真相和无数谎言的世界里,一些思想病*一经产生,就与人类如影随形,以各种形式被记录、传播而挥之不去。这些文化因子的腐肉虽然孕育着生命,但滋养出的却是害人的蝇蛆。由于无知和盲信,华美辞藻和神圣光环矫饰下的流*轻易地在大众中植下种子,成批的人倾心就范,哪怕有鲜血写就的前车之鉴,他们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丝毫不在乎依附于这些欺诈上的阴谋会将众人或其后代卷入万劫不复的惨烈境地——如果阴谋得逞的话。
要描述这类思想病*,可以举出一系列关键词:上帝,天谴,敬畏自然,原罪,反科学(霸权)主义,反人类中心主义……这些时见报端,被宗教人士和极端环保主义者反复念叨且奉为至理的昏谬之辞,一次次污损着我们的视线,侮辱我们的智力,败坏我们的阅读,搅乱文明的进程,为命运多舛的人类设置更多的障碍。
面对强大而不仁慈的自然,作为恐惧的产物,神化的自然扎根于所有的人类早期群体的文化中,这种原始思维近乎是本能的产物。敬畏自然是希冀自然能保佑她的孩子——人类——免于灾害的毁伤。然而,自然不是有意识的智能体,地球也不是呼吸着的母亲,它不能感知人们虔敬的祷告,对祭坛上的牺牲也无从察觉,根本不会感动于强烈的求生愿望和痛不欲生的哭诉而停止或变更无目的的运动。退一步说,就算自然是能自觉调剂的活物,倘若它也将极端环保主义者一*,反诘道:“你们不是反对人类中心主义么,那凭什么我要遵循这一原则,去保佑你们人类?我的别的孩子——其他物种——往哪搁啊?”且看彼人如何作答。
里斯本大地震动摇了许多人心目中上帝的形象,全能至善的主怎能让这种灾难发生?所谓“现有世界是所有上帝造物中最好的一个”的回复丝毫不能应对这一责问,它不能使基督教的合理性增加一丁半点,只能更加暴露基督教的虚妄。为了圆谎,更为了攻击异己,基督教徒便散布天谴论的判词:死者是罪人,触怒了神灵,因而遭致惩罚。亡者何辜,罹难后还要被污蔑!而今,基督教人士不敢明目张胆地在印尼海啸事件上做这种诠释。却轮到极端环保主义者指点江山,作先知状,断言所有冤孽皆系不敬畏自然所致,不可怨天,只应尤人,紧接着就是反科学和反人类中心主义的陈腐蠢话。
事实不是这样的!自然从未显现出人格化的迹象去保佑敬畏它的人。相反,正是不敬畏自然的探索者——自然科学家——逐步展示了自然图景中的细节和隐秘,他们使人类日渐成为把握命运的成功者。我们在对瘟疫的控制和清除,灾害的预警避险方面已经获得部分的成功。科学不出手,人类没得救。我们纵然会惊叹于某些(绝不是全部)人类涉足不多的原始环境的美丽,但人类活动区域的扩展是不可避免的。令人欣慰的是,科学地改造过的环境在更适合人类健康平安地生存的同时,更有助于生态保护和持续性发展。
科学是使人类的存衍和美好的自然环境兼得的唯一法门。极端环保者提出的指控,除了以讹传讹的谣言,曲意诠释的案例,剩下的寥寥“铁证”(有许多是发生在科技革命之前甚至是工业革命之前的事件),正是人们没有依照科学去改造环境所致。他们不从这些鲜活的反面教材中汲取反科学的教训,反倒横生出与科学斗争到底的专横和顽劣。人类改造自然过程中遭遇的失败,多因不遵照科学行事,或是技术不成熟,还有相当多的由于人员违规操作导致的重大污染事故。解救之道正是科学。这和“没有敬畏自然而受自然报复”的论断风马牛不相及。
地球上存在过的物种有99%已经灭绝,在生命史上共历经了五次大灭绝,分别是在奥陶纪末期(4.4亿年前),泥盆纪末期(3.6亿年前),二叠纪末期(2.45亿年前),三叠纪末期(2.1亿年前),白垩纪末期(万年前)。近期,在更新世也有一些大型哺乳动物和鸟类灭绝。这些在相对较短的地质时间内发生的大规模高速率的集群灭绝,都是纯粹的自然事件,没有丝毫人类的破坏与干预。不知道曾经“统治”过地球的三叶虫和恐龙,以及许多的苔藓虫,腕足类,菊石,棘鱼类,盾皮鱼类,硬骨鱼类中的古总鳍鱼类和古鳕鱼类,古两栖类……是否由于它们过得太欢快了,忘记了“大自然母亲”,不知敬畏自然而遭天谴?
现在我们知道,大规模的火山爆发和板块构造运动,海平面的大幅升降,大规模的气候变迁,小行星和彗星撞击地球,均会对生物造成致命性的冲击。大自然从不会,也无法确保某个物种能常盛不衰,不存在获得性遗传和定向变异,任何物种当然也包括人类都是进化的偶然产物。生物的随机变异没能应对上环境变更的节拍时,一旦被自然选择的滤网拒于适者之外,淘汰是不可避免的。但借助科学,拥有理性的人类能够大幅扩展自己的活动领域,前所未有地壮大自己的力量。对现有清醒的审时度势,对未来灾害的预报,对资源的合理开发利用,人类正逐步成为自己命运的主宰。只有把自然改造得更适合我们生存,人类才能达到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境界。
“人类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杰作!多么高贵的理性!多么伟大的力量!多么优美的仪表!多么文雅的举动!在行为上多么像一个天使!在智慧上多么像一个天神!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这段莎士比亚借哈姆雷特之口抒发的对人类的颂词应铭记在每个人的心中。任何物种的灭绝都不及人类的消亡更可怖、更令人惋惜、更让人伤逝、更使人痛心,这种事想想都可怕,更可怕的是,已有一些古代文明是由于自然灾害而毁灭的。值得注意的是,这些辉煌的古代文明有着人类非科学时代文化群体的共性,即自然崇拜,敬畏自然的咒符并没有驱散劫难加身的厄运。即便在今天,自然灾害仍是危害人类生命和财产的最大威胁。此时却有人继续疯弹敬畏自然的滥调,号召人类不作为,要奋力抵制科学的盲乱发展,这和坐以待毙有何区别?
*河当然不是为人类而存在的,但这不构成反对人类利用*河的理由。*河又何尝是为生于其中的鱼而存在的呢?极端环保主义者是不是该责问鱼类,并将其逐出*河呢?即便不懂进化论,但凡理智正常的人都不会认同这样的目的论观点:老鼠的存在是为了让猫吃,或者猫的存在是为了吃老鼠,草的存在是为了供有蹄类食用……我们并不认为某个物种的存在是为了另一物种而生,也不认为特殊的生境是专门为一些物种而有目的地营造的。
作为杂食性的异养型生物,我们当然要吃肉,就像别的无法消化素食的肉食性动物要吃肉一样合理。极端环保主义者要怪就去怪他们的“大自然母亲”吧,这一切都是自然造就的,但我看不出这种苛责和质问有什么意义。如果依照极端环保主义者的戒律行事,那么远不需要等待小行星去撞击地球,不需要下一次更剧烈的地震和海啸,最直接的方式就是自杀!让生命归于尘土,真正实现与自然的融合。我实在不知道既不食肉(更不用说医学和生物学研究中的动物实验了),又不改造自然(比如那些不幸生活在*河流域的人们),人类如何能生存下去。
从进化的意义上说,人并无优越之处,包括人类引以为豪的拥有发达智力的大脑,广泛存在于各种不同文化群体中的类同观念和人类的普遍心理及行为模式都是进化的产物。基督教宣扬的人类优越论只是一种旨在宣扬神的权威的非理性情结。
自从人类凭藉理性,在科学探索的道路上踏出第一步时,这一不可遏制的进程将无可阻挡,并相伴人类文明始终。当人类从理性的圣杯中尝到第一滴酒浆时,也许感到的不是淳美,而是浪漫梦境的幻灭、自身优越感的扫除、处处受自然规律制约所带来的痛苦、沮丧和失望,但科学使我们梦想成真,提升了我们在自然界中的地位,对自然规律的把握更是让人类的平均寿命大幅提高,越来越多的疾病被征服,置身于丰富多彩的物质生活和文化生活,个人获得尊严,自我价值得以实现,人与人之间的平等成为可能,我们的视野在宇观上延伸至宇宙深处,在微观上已触及到构成这个世界的最小物质单元。让我们举杯相庆,尽情畅饮吧,理性之杯中的佳酿是享用不尽的。未来的征途依然艰巨,而科学和人本主义原则是我们不可离弃的唯一依托。
希望有那么一天,科学的重要性被大众普遍接受,对科学的诋毁被视为危险、愚蠢的行为而只能在阴沟中翻腾,反科学言论和伪科学怪谈被逐出公立学校和主流媒体,只得流窜于地摊读物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