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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SE库尼挤奶工的交易3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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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C·S·E.库尼翻译/伽叶 陈功

惊奇妖族偷走孩子之后会留下一个复制品。我的复制品是一个小脸通红的闹腾男孩子,哭起来像刮台风,把我的乳汁啜得一干二净。整整两天他没让我合眼,一直用他通红发烫的小手挠我。到了第三天他就病了,然后全身发黑。我们把他埋在加迪奥寝宫的花园里。一株桃树为他的坟墓提供荫凉。不知道残存的惊奇妖术会不会影响桃子的味道。

御医安慰我第一胎夭折不是什么新鲜事,加迪奥刚健有力,生满几个托儿所都不成问题,这不是我的错,要怪就怪他。他的笑容确实有些悲伤,而不只是阴森。他给我留下一杯安抚情绪的饮料,但我没有喝下去。我要收拾东西,查阅地图,整理名单,列出我所知道的、我能想到的所有名字。

那天晚上我对着自己背诵:

“艾肯、艾蒙、安沃和艾伯。

科博、科南、杰伯和盖伯。

波顿、波利、哈宾和哈尔。

奇根、奇兰、杰米和索尔。

希利、休伊,不管你想谁,

只要你爱我,

你的名字就叫作——”

“小喷嚏?”一只三条腿的狐狸从窗户外爬了进来,“对稻草过敏的可不是他啊,歌蒂,你忘了吗?”

“塞巴斯蒂安!”我从写字桌上一把站起来,“你还好吗?你都学会变身了!你的铁镯子呢?真是只漂亮的小狐狸!可是你的手!”

接下来一只雌狐狸也从窗户的缝隙里穿进来,她一跳到地板上,就抖落身上锈红色的狐狸皮,光着身子站了起来。她的头发像红色的火焰,松垮垮地散落在肩上。她身上仅有的东西是她食指上的一枚沉重的图章戒指。我曾经见过这枚戒指戴在大主教的手上。戒指上有一股铁锈味,我知道那是血的味道。她是从大主教的尸体上取下来的吗?还是被她活生生从大主教手指上咬下来的?不管是哪种情况,都让我忍不住想笑。

“坎蒂亚!”

她摆出一个防御的姿势:“坎迪,坎迪,叫我坎迪!甜似糖浆,悍妇难敌。你好,歌蒂,我们是来警告你的。”

“警告我?警告什么?”在他们还没回答之前,我就已经收起地图,扣好靴子,抓起了我的棉袄和红帽。

“加迪奥再过一天就到了,”塞巴斯蒂安说,“但是他已经放出了可怕的消息,说你从一开始就是个惊奇女巫,瞒过了大主教的眼睛,让他以为你是个圣女。他自己的双眼也被你蒙蔽,还被你骗婚并与他同房。”

“我宁愿割了耳朵也不要这份荣耀。”我愤愤地说道。

坎迪穿过房间,走到了空荡荡的摇篮前仔细检查,然后转头对我说:“加迪奥说你杀了他的孩子,还准备用一个妖子取代他,给整个勒雷萨带来灾祸。”

“真的吗?”我的目光在这对双胞胎之间跳动,“那我也太坏了吧?”

大家都笑了。

“加迪奥还说,”塞巴斯蒂安继续说完,“他会在这周末之前把你吊死,然后借着你火葬的火光,迎娶勒胡城的丽莎公主。”

听到这里,我捆背包的手停下来了。

“老蹄铁国王的女儿?”我问,“可她不是在沉睡吗?百年长眠,就像他被变成黑熊的哥哥一样被惊奇妖术下毒。他准备怎么叫醒她?”

“他没把她叫醒。”坎迪说,她刀锋般的鼻子在鼻梁处皱了起来,仿佛闻到了什么可疑的东西。她的黄色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但是如果他的孩子有她的血脉,会让他的王位更加名正言顺。”

“谁能把她叫醒?”我迷茫地问道,“我们不能让他……我们一定要把她叫醒!”

“不是靠你来叫!”塞巴斯蒂安大笑道,“那是其他人的任务,挤奶工,那是其他人的故事。你有没有脑子?好像你自己的未来很轻松一样。”他顿了顿,看着我,黄眼睛里满是狡黠,“还记得我走之前和你说什么了吗?”

我握住胸前的白腊木吊坠,喉咙突然变得很干,我飞快地回答:“独眼女巫住哪里?”

“没错。你没我想得那么蠢嘛,皇后大人。”

“本来就没有!”我挠挠他的头发,他猛地抽身跑开,习惯性的露出他的牙齿表示不快。

塞巴斯蒂安像个招魂师般摇着他那只完好无损的手臂。我注意到被他咬断,或者被他砍断的那只是他的右手。他的左手依然像树枝一样干瘦,马鞭一样弯曲。他让我欣赏了一会儿这种可怕的不对称,然后才向我解释:

“这是坎迪帮的忙。用斧头砍的,干净利落。舔了一口就把伤口封住了。然后我们就跑掉了。”

“勇敢的孩子。追你们的人死了多少?”

“哦,一两个吧。”塞巴斯蒂安说。

“十几个!”她的双胞胎姐姐咳嗽道。

“你们不该来这儿,”我埋怨道,“要是他发现你们在这里,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我们跑得很快,皇后大人,而且比他狡猾得多。”塞巴斯蒂安回应道,“该逃走的是你,你又没什么法术能救自己。”

坎迪看着我写字桌上的一长串名单,那些名字我已经用标签分好类:普通名字、冷门名字、宠物名字、有名的人类、臭名昭著的惊奇妖族。她突然对着上面写的什么东西吃吃地笑起来。

我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问:“你们不会知道他的名字吧?”

“谁的名字?”两人异口同声,异常警惕。

“你们不是他的朋友吗?天生的骗子,他的两个狐狸小朋友,给他‘提供线报但消息真假难辨的熟人’,你们一直在帮他当间谍,帮他撒谎,还带他到我所在的不同的监牢。这次你们不准备帮我找到他吗?”

“我们永远不会说出来。”双胞胎又异口同声。他们披上黄铜色的狐狸皮、哒哒响的狐狸爪子、黑色的狐狸嘴、扭动的狐狸尾巴,蹭着我的腿,大声吠叫:

“是拉格纳!是雷纳德!

是斯托利!是斯特恩!

是米尔福!是米莎亚!

是风骚的老黑尔纳!”

他们跳出窗外。我把这些名字一个个抄下来,然后才披着一身夜色,离开了加迪奥寝宫,

那首名叫《独眼女巫住哪里》的古老跳绳童谣是这样唱的:

“独眼女巫住哪里?

住在骨头小屋里。

骨头小屋在哪里?

搭在石头之城里。

石头之城在哪里?

建在汪洋大海边。

深海领主在那里,

淹死我和你。”

换句话说,如果我对这个谜题的解读正确的话,如果塞巴斯蒂安没有故意用他的狐狸尾巴把我往错误的路上引的话,我只剩四天时间赶到溺水之城勒胡,找到一位独眼女巫,让她说出驼背男人的名字。

前路漫漫,我已经不像过去那么勇敢了。

要不是那个大哭大闹的替代品吸干了乳汁,要不是那个驼背男人在我生产完后为我止血,我永远撑不过第一天。因为我最受不了的就是刺痛。我紧握双拳,如果现在就放弃,那么九个月的等待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如果内乱时期的人界道路对于惊奇妖族来说会有危险,那对于孤身一人的年轻女子来说也安全不到哪里去,哪怕她穿得再朴素。第一天我就撞上了士兵。他们都是加迪奥的部下,可能是被派来寝宫做准备的先头部队。

“真是一个美人!”其中一个士兵说道。

“帽子挺漂亮的。”另一个士兵一把掀开我的帽子。

“送给你奶奶的食物篮子呢?”

放在一年前,我会用洗碗布直接抽在他们脸上,或是让他们尝尝我骂人功力的厉害。但在一年前,正是这样的莽撞举动害我被枷锁缠身,押去见冬灾寺的圣座。所以这次,我睁大了眼睛,让瞳孔周围的眼白全都露出来。我挤出满眼的温柔、安逸与迟钝。我用尽了全身力气,假装自己是我的奶牛安娜特。

“哞?”

第一个士兵大笑起来。“这是你的名字吗?哞小姐?”他边说着一边想给我挠痒。我退后一步,用脚趾刨着脚下的泥土,然后突然往前冲刺,用我头部最坚硬的地方撞上他的肚子。他呻吟一声倒地,然后开始大骂。其他士兵全都大笑起来。

我后退几步,鼻孔一张一翕,就像我的公牛马努被蚊虫围攻时一脸不爽的样子。

“哞!”我大喊一声,又把头低了下去。

“悠着点儿,姑娘!”一个方脸的男人大喊,他抓住我的裙角一拉,我失去平衡,踉踉跄跄转过身来,又怒视着他,嘴里喘着粗气。他微微点了一下下巴。

“她被惊奇妖族施咒了。”他对其他人说,“最好别靠她太近,否则妖术会附到你身上。你们难道想回到加迪奥寝宫,让别人看到你们倒嚼、互相吸奶吗?国王陛下会把我们宰了当婚宴大餐的。走吧各位,继续前进。”

士兵们纷纷踏上我来时的路。刚才摸过我又被我撞到的人被大家疏远开来,仿佛他随时都会长出牛角和牛尾巴,只等他发出一声牛叫,大家就准备逃跑。方脸男子跟在所有人后面走着,在他离开之前,他冲我腼腆地行了个礼,还使了个眼色。

一等他们离开我的视线,我就跑了。

第二天,我搭上一个菜贩的车来到了海落城。我在一座桥下长满苔藓的堤坝上找了个空位乞讨,然后像巨魔一样就地睡下,浑身打着寒颤。从海落城到勒尔悬崖有三十里路,我在第三天的黎明开始出发,沿着海滨路一路向南。

自从勒胡城被深海领主用巨浪摧毁之后,就没有人再来这里了。城中的道路已经无法修复,沿途有不少加迪奥的军队和神圣士兵留下的痕迹,乱坟像大地上一个个新鲜的伤口。在旅途的第四天,也是整个交易开始的第七天,我在黄昏时分抵达了勒胡。

到了海边,一种撕心裂肺的思乡之情紧紧攫住了我。海浪拍岸的节奏,舌头上的咸腥,海风的抽打。只要我有足够的时间在他们把我抓回去之前跳海自杀,我永远都不要再回内陆生活。

我口干舌燥,嘴唇干裂,但还是踩着节奏一边唱着我自编的姓名祷文一边行走,每踏一步,脚下似乎都能起一个血泡。

“杰克·亚普,杰萨米,普丁,普尔。哥布林格尔菲,巨魔通克尔。矮人王蒂姆莱,仙子风树,天使爱兹琳,巫师萨姆。”

勒胡的废墟在我眼前逐渐显现。白色的石头里嵌着蔷薇石英。参差不齐的城垛、凶险的护墙、瞭望塔和钟塔,全都沦为一片瓦砾。每一扇野草丛生、藤蔓遍布的破窗户似乎都是通向某个黑暗无光、令人窒息的洞穴的入口。冷风在迷宫般的拱门与石柱之间呼啸。

我怒视着这座城市,驱散我对鬼魂的恐惧。

“都烂成什么样子了!深海领主把你淹了,留下一堆乱石白骨,那又怎样?来个地震也能把你毁了。这世上有旱灾、林火、瘟疫等等,各种各样的灾难,更别说惊奇妖族。你见我们抱怨过吗?”

“我挺喜欢这里的风的。”我身边的一个女人突然说,“荒芜的风声让我觉得舒心。”

她就这样悄然在黄昏中现形,像夜空中的第一颗星星隐现般自然。她的一只眼睛是全白的,里面没有一点瞳孔,还有规律地泛着金光,宛如潮汐涨落冲刷着她的眼球。她的皮肤像泛着光的古董象牙,她的头发仿佛镀了一层银,像披风一样披在身上。她那身朴素的长袍、从脸爬到胸口的长长的伤疤,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

女巫示意我和她一起在一块石头上坐下,那块石头以前可能是某个雕像的底座。

“我本想请你来我家喝杯茶,但我房子的建筑风格可能会影响你的食欲。”

我发出一声感谢的叹息坐了下来,让背包落地。“无意冒犯,夫人,但我这辈子已经看够墙壁了。”

女巫坐得离我很近,她手掌放在膝盖上,腰挺得笔直,仿佛成了这个底座上的一尊雕像。我们一起看着萤火虫在四周飞舞,然后她叹了口气。

“你不远千里来到这里,歌蒂·樵木。告诉我你的进展吧。”

我把记了一路的五百零七个名字全背给她:人类名字、惊奇妖族名字、皇室名字、荒谬的名字,还有难听的名字。溺水之城勒胡的鬼魂用尽全力想用声音盖过我,但女巫依旧耐心地听完。

最后我终于深吸一口气,停了下来。女巫摇摇头,我知道我已经失败了。要是我猜对了他的名字,他自然会现身:衣衫褴褛,或者身穿天鹅绒,或者披着绿色的火焰,一只手拨开面纱,一只手把我拉进去。让我见到我们的女儿,听到她的笑声,知道她的名字。

我垂下头。九个月的徒劳,等待我的是一无所有的生活。这都是为了什么?也许有人会雇我养鹅或者放羊,可我要逃多远才能脱离加迪奥的魔掌?

“你妈妈很喜欢听故事,”女巫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你呢?”

我的手肘搭在膝盖上,垂着脑袋,点点头:“老妈讲的故事最好听。”

“她最好的故事都是从我这儿听来的。”

我鼻子一哼。难道逃到面纱这一侧的惊奇妖族老妈个个都认识?这倒解释了她在侵略战争期间的日子为什么不好过,居然和我们不共戴天的敌人、杀害我们国王的杀手交好!可在我去冬灾寺之前,怎么一个她的朋友都没见过?

“很久很久以前,”女巫开始说话,我的思绪也被她的故事渐渐盖过,“在二十一年前,面纱女王摘下她的鹿角皇冠,冒险离开风雾森林。没有哪个惊奇妖族的君主能逃离这份命运。她们注定要怀上人类情人的孩子,不断拉近我们两族之前的关系。因此,她盛装打扮去见勒雷萨的国王。蹄铁国王洛雷兹的妻子已经去世了,留下他的两个孩子:九岁的托瓦德王子和七岁的丽莎公主。他们一直怀念的去世的母亲,无法接受父王的新欢。

“说实话,面纱女王并没太花心思去哄这两个孩子。她要的是洛雷兹国王。他相貌英俊,蓄着威风凛凛的黑胡须,长着猛虎般的牙齿。她把自己给了洛雷兹,并且享受其中。她怀上了洛雷兹的孩子。

“起初,洛雷兹对女王和她的孩子都宠爱有加,但他的臣民们在背后窃窃私语,他的两个孩子也怨声不断,很快他便龙颜大怒。有一晚,醉酒的国王带着满肚子怒火来到了情人的房间。手上拿着一簇花楸浆果保护自己不受妖术的侵害。他摇响银铃将面纱女王冻在原地(要不是被他吓到,这种俗气的咒语根本无法奏效),然后用寒铁镣铐将她锁住,让她无计可施。

“‘没有哪个杂种,’他宣布道,‘可以威胁托瓦德的王位。’

“面纱女王眼睁睁地看着洛雷兹把她的孩子从摇篮里抓起,重重地摔在地板上。如果是人类孩子,这一下早就要了命,因为他摔断了他的背,摔瘪了他的脑袋,摔折了他的脖子。但这个孩子是惊奇妖族王子,鹿角皇冠的继承人,身上有着强大的法术,近乎神明。所以他并没有死。洛雷兹离开了,让母子俩在原地流血。面纱女王无法解开镣铐,但无比虚弱的她还是设法带着重伤的孩子坐上了一艘小船,漂洋过海,最终来到一座岛上避难,躲在了一个名叫欢悦林的村子。

“村里裁缝的年轻妻子帮助了她。她帮她把手腕上的镣铐撬开,尽她所能把孩子的伤口洗净包扎好。他已经开始自愈了,伤口愈合的速度非常快,接下来只等骨头重新长好了。为报答这个善良的女人,面纱女王取下了自己的一只眼睛,把它嵌在了一枚戒指里。”

“如果我的族人见到这枚戒指,”她说,“他们就会知道戴着这枚戒指的人受我的保护,他们会竭尽全力帮助你。”

“报答了救命之恩后,面纱女王回到了族人的身边。

“她开始诅咒洛雷兹。她从山谷、洞穴、树林、沼泽、岩石里召唤出鬼火,妖精、狼人、鸦女、哭号女妖,召唤出她的子民。她从海底的深水境界叫来了她的哥哥深海领主。他们一起发动整个面纱世界对抗勒雷萨王国。他们淹死了洛雷兹,毁掉了勒胡城。他们把托瓦德囚禁在一头野兽的体内,以匹配他丑陋的灵魂。他们让丽莎陷入了漫长黑暗的睡眠,以匹配她黑暗的心肠。他们派出战士把农田变成荒野,把惊奇妖子送进人类女子的子宫。

“惊奇妖族为他们的女王奋死拼杀,但有一件事情他们不能从命。他们不愿意把一个怪物推上王座。让一个驼背的男孩戴上鹿角皇冠?让一个满身是伤、形容佝偻的家伙当他们的国王?没门。但是只要他还活着,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够继承王位。一些胆子大的臣民开始迫害这个年仅三岁的孩子,差点将他折磨致死。

“面纱女王再度带着孩子逃跑。她回到了欢悦林,希望能在这里再次获得帮助。裁缝的妻子玛瓦·樵木把她迎接到自己家里。在男孩康复期间,她给他削出各种木头玩具,她把他和自己的小女儿歌蒂放在同一个摇篮里。玛瓦恳求面纱女王叫停两族的战争,但面纱女王拒绝了她的请求。

“‘你的心变冷了’。玛瓦绝望地对她说。

“‘那我就把心交给你保管了’,面纱女王回答道,‘现在我要它也没用。’

“这么说着,她就把自己的心挖了出来,用一个丝带串起来,把它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吊坠,交给玛瓦·樵木保管。随后,她第三次带着自己的儿子消失了,来到了一个惊奇妖族和人类都找不到她的地方。在那个毁了她儿子的城市的废墟中,她将儿子抚养长大。”

一阵沉默,只有风依然在厉声呼啸。

她就是他的妈妈。坐在离我不到一掌远的这个女人,就是他的妈妈,我老妈的朋友,风雾森林的女王,大战的根源。她所做的一切都可以理解,如果她的故事是真的话。

我还有人可以相信吗?

是的,还有一个,那就是他的妈妈。

“现在”女巫接着说,“这个摔伤的孩子已经完全长大了,到了可以掌权的年纪。他聪明又善良,和他的妈妈以前一样力量强大。但是惊奇妖族依旧无法接受让他来戴上鹿角皇冠。惊奇妖族和人类的战争依旧在持续,失去统治者的风雾森林日渐萧条,但森林子民顽固不化。

“一年前的今天,惊奇妖族王子来到女王面前。他在她面前跪下——这可是各方世界见了都该下跪的惊奇妖族王子。他乞求为了他的子民献出自己的生命,好把王位留给其他继承人。这是面纱女王所不能忍受的。于是她和他做了一个交易。

“‘你先去人界,’面纱女王说,‘等你能拿到我的眼睛,我的心,还有继承我们血脉的孩子再回来。到时候,王位就由这个孩子来继承。’”

女王不说话了。突如其来的答案让我的脸彻底麻木,但当她说“剩下的故事你都知道了”时,我从石头上一跃而起。

“不!”我哭喊道,“剩下的故事我不知道!因为我还是不知道他的名字!没有他的名字!这一切就没有结束!也不会有新的开始!这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个鬼故事而已!”

女巫抬起一只眼睛看着我。长长的眼白泛着金光。当她再度开口时,话题转变之快,我差点没一抬脚踢在她的膝盖上。

“你们村里的孩子从来没有唱歌的时候吗,歌蒂·樵木?”

“有,”我大声回答,“所有的孩子都有唱歌的时候。”

“他们没有一边拍着手,或是跳着绳,一边唱歌?”

我下巴一颤,然后开始踱起了步子。“当然有。”我并没有告诉她,我就是靠着那童谣找到你的。

“你从来没有和他们一起唱吗?”

我转头怒视着她,我说:“我?要是被老妈听到我唱这些狠毒的童谣,非用洗碗布抽我的背不可。你自己也认识她,这你很清楚,女王陛下。”

“但是你会听,”女巫继续说,“你会从窗户往外看,你会在路边停下来听他们唱。”

“有时而已!”

“他们唱的什么?

“他们唱的什么?

“他们,唱的,什么?”

我揉揉脸,耸耸肩,然后报出一些古老的童谣名字,“地窖鲨鱼”、“狐狸吃月”、“大家一起砍了这只小猫的头”、“独眼女巫住哪里”。我夸张地指着周围。“当然就是住在这儿了。哦,还有一首歌谣和这首是一起的,关于女巫的……”然后我打住了。

那只金色的眼睛瞪着我。

“关于女巫的驼背儿子。”我的喉咙突然堵住了。那首可怕的歌谣。在老妈生命的最后几天,她一直躺在敞开的窗户边,虚弱无力,小声抽泣,低声吟唱着这首歌。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我什么也做不了。

“唱出来。”

“我不要!”

“唱出来。”

“没门!你怎么能这么狠?你是他的亲生母亲!”

女巫一把抓住我的下巴,我当了加迪奥的妻子这么久,都从来没感受过如此强劲凶狠的手指。它就像白鬼的爪子一样冰冷,她们会缠在你的脖子上,直到你为了摆脱她而跳下悬崖。

“你不是你妈妈的女儿。你是个懦夫。你配不上他。”

“你给我听着!”我咆哮着把她的手扇开,“勒雷萨的小孩子唱了这首歌二十年。每一个恶毒的字眼都能把他的灵魂切碎。你怎么能……你是风雾森林的女王,你心里更清楚,你怎么能让别人这么诅咒他的名字?他说过,惊奇妖族永远不会说出自己的名字……哪怕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也不会说。这就是原因吗?是谁把他的名字泄露出去?是谁把金球给了那些没心没肺的孩子?让他们玩到全是泥土和凹痕,看不出任何一丝光泽?二十年的嘲弄和诅咒。每次那些孩子跳绳的时候,他肯定就像被刀扎进背里一样痛苦。”

女巫白色的肩膀看上去几乎和他的儿子一样驼。她低声说道:“起初我太相信洛雷兹了。我低估了他对惊奇妖族的了解。他对我们了如指掌。背叛我们的那晚,他把托瓦德和丽莎都叫进了我们的房间。‘看看这个被囚的女巫,’他对他们说,‘看看你们躺在地板上的废物弟弟。你们看到父王为你们做了什么吗?’”

“也许是因为厌恶眼前的景象,也许是因为高兴,他们脸上的表情和他们的父亲一样冰冷无情。然后托瓦德编出了那首歌谣,他一边唱,丽莎一边围着地上的婴儿跳起了舞。在那之前,他一直都很安静,因为他惊吓过度。当他们开始唱歌跳舞时,他便开始尖叫。他们用他的名字编着歌谣,逼着他跟着一起跳舞。”

夜晚的空气又湿又冷,但我的皮肤因为愤怒而发烫,仿佛正站在炎炎夏日。我脱下身上的外套,从背包里翻出了一根金绳。我原本计划如果交易失败的话,我就把这根绳子剪成一段段卖掉,换钱买食物。要是加迪奥的士兵发现了我,我也可以用它来上吊自尽。

我的双手在颤抖。但是我还是笔直地站着,把背转向女巫,开始跳绳。

绳子划一圈,我跳一下,划一圈,我跳一下。那首古老的童谣开始浮现。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心跳如鼓点加快。

“小里克,坏小子,

女巫的儿子真该死。

割他的驼背烤来吃,

里卡丹的肉美滋滋!”

眼泪从我脸上淌下,我的鼻子也开始止不住。我的嗓子眼被堵住,除了哽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多跳了几下之后,绳子缠住了我的腿。我停下来一边解绳子,一边大口喘着气。

就在我弯腰解绳子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自从我被囚禁以来,我就一直在作诗。我的打油诗基本都是诅咒,就像托瓦德和丽莎编出来咒骂女巫之子的歌谣一样。我从来没有编过一首反诅咒的歌谣,把害羞的人从面纱世界哄出来。对于惊奇妖族来说,歌谣是有意义的,它能引领你在穿越沼泽时走向生或死,能让摔坏的孩子带着剧痛起舞,能让扭曲的嘴巴在黑暗中发出大笑。我的金绳子在月光下熠熠闪光,一喘过气来,我就又跳起了绳。

“小里克,心肠善,

女巫的儿子来做伴。

努力得到他的心,

永远陪着里卡丹。”

勒胡的废墟消失了,独眼女巫消失了(但在消失前的一秒,我看到她露出了微笑)。夜晚消失了,冰冷、疲倦也都消失了。我不能呼吸,我感觉内脏搅成了浓浆,从我的脚底板汩汩流出。然后世界稳定下来,我的身体不再摇晃。我站在一片阳光普照的牧场。我可以闻到海的味道,但我不知道海在哪个方向。

我的奶牛安娜特就在不远处啃草,她棕色的花斑屁股在阳光下泛起柔光。我高兴得心脏都要蹦出来了。

“安娜特,亲爱的!你看上去好胖,好开心!”

在牧场更远的角落,我的红牛马努在来回小跑,他的脖子上绑着绳子,上面骑着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正在咯咯发笑。

现在,我知道时间在面纱里是如何不一样了。惊奇妖族的孩子不会像人类孩子那样成长,但是,哦,我好担心她。她实在太小了,她的两个世界都是如此危险。我想到了那对狐狸双胞胎,还有其他和他们一样的人。战争远未结束,不是一里路或者一年时间就能看到头的。国王、大主教、猎妖团、农民、惊奇妖族战士、人类士兵……我们两族的战争会在结束之前变得更加血腥。多么恐怖。要是孩子们能尽快长大成人,或许他们可以打造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但现在他们要做的首先是活下去。

“小心点!”我大喊道,“马努,别跑太快!”然后向他们跑去。还没跑出两步,我就被人扯住了裙子。人们老是喜欢这样拉住我,我该考虑穿裤子了。

“放心,挤奶工!她不会掉下来的。我们管她叫白鸦。要是我们不在她脚踝上拴根绳子,绑在什么牢固的东西上——比如马努——她早就飞上天了,不到饿肚子的时候绝不会下来。”

我的身体向前探着,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但是——她还——只是——”

“一个孩子,我们的孩子。已经七天大了,像大海一样顽固。”他突然松开我的裙子。我像往常一样扑倒在泥土里,谢天谢地,差点就碰到一堆牛粪。这和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如此相似。我大笑起来。

他低头看着我,长长的黑色眼睛神采奕奕,他的头发像雷雨云一样杂乱,他的穿着打扮看上去就像个农民,但他手指上的猫眼石、喉咙前的象牙吊坠、眉毛上的绿色火焰、让他显得——很有精神。他的肩膀还是驼的,他的身子还是歪的,但是眉头不再紧皱,没有痛苦。在我眼中,从来没有哪个农夫或者渔民、王子或是士兵比他更加顺眼体面。

“如果我们的白鸦能飞,里卡丹,那也是从你的家族遗传的。我,我只是普通到骨子里的凡人,记得吗?”

“再也不是了,歌蒂·樵木。”我的朋友说着,将我从地上一把拉起来。

作者自述

这个故事源于我和作家帕蒂·坦普尔顿的一次闲聊。她觉得现在各种媒体上的故事和小说把主角描写得过于完美了。于是我决定改写格林童话《名字古怪的小矮人儿》,想看看能不能用平凡的、甚至长得丑的主角写出有激情、有爱情、机智又刺激的故事。现在每次想起挤奶女孩和她的妖族王子,我就会想起帕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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