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治疗白癜风不复发的医院 https://m.39.net/pf/a_4584284.html第五章
洛阳失守和福王被杀的消息是在二月中旬到了北京的。消息之所以迟,是因为洛阳已经没有地方官向朝廷飞奏,而是住在开封的封疆大吏得到确实消息之后,才向北京发出十万火急的塘报和奏本。洛阳的事,几天来北京朝野已经有些传闻,但是谁也不肯相信,认为是不可能的。在李自成破洛阳之前,住在北京的人们心中只有个张献忠,知道李自成名字的人很少,原来知道他的人也几乎把他忘了。如果仅仅是破永宁这个县城也不会引起北京朝野的注意。十几年来,内地州、县城池失守,成为常事,在北京确实早已算不得重要新闻。李自成的人马在永宁杀掉一个万安王,才使这件事有新闻价值。但是万安王毕竟是一位不重要的郡王,又同当今皇上不是近族,所以这件事在北京不能成为轰动的新闻。关于李自成是从什么地方和什么时候到河南的,有多少人马,如何行事,几乎没有人关心。直到破洛阳和杀福王的消息正式报到北京,才真像是晴天霹雳,使大家猛一震惊。从此以后的十来天内,不论是在大小衙门,王、侯、贵戚邸宅,茶馆酒肆,街巷细民,洛阳事成了中心话题。
崇祯得到飞奏是在快进午膳时候。他登时脸色大变,头脑一蒙,几乎支持不住,连连跺脚,只说:“嗨!嗨!嗨!”随后放声大哭。他从来没有在乾清宫中这样哭过,使得乾清宫的大小太监和宫女都十分惊慌,有头面的都跪在地上劝解,没有头面的都在帘外和檐下屏息而立。一个站在檐下的老太监,曾经服侍过万历和天启,一向不大关心宫外的事,总以为虽然有战乱和天灾,大明江山的根基如铁打铜铸般的牢固。他日夜盼望能亲眼看见国运中兴,此刻忽然知道洛阳的消息,又见皇上如此痛哭,忍不住哽咽流泪,不忍再听,脚步蹒跚地走到僻静地方,轻轻地悲叹一声,不自觉地说道:
“唉,天,可是要塌下来啦!”
崇祯哭了一阵,一则由于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也闻信跑来,跪在他的面前劝解,二则想着必须将洛阳事禀告祖宗神灵,还要处理洛阳的善后事儿,便止了哭,挥退众人,孤独地坐在乾清宫西暖阁的御榻上沉思。
午膳时候,撤去了照例的奏乐,将几十样菜减到十几样,叫做“撤乐减膳”,表示国有不幸,皇帝悲痛省愆。崇祯正在用膳,忽然又想起洛阳的事,悲从中来,簌簌泪下,投箸而起。原想午膳后休息一阵,方去禀告祖宗神灵,现在实在难以等待,他也不乘辇,步行去奉先殿,跪在万历的神主前嚎啕大哭。
周后听到消息,传旨田、袁二妃,太子和永、定二王赶快来到坤宁宫,率领他们赶到奉先殿。因为不奉诏不得入内,便一齐跪在殿门外,劝皇上回宫进餐,不要过于悲伤,损伤“圣体”。崇祯哪里肯听,反而哭得更痛。皇后等劝着劝着,一齐大哭起来。因为皇帝、皇后、皇贵妃、贵妃、太子和二位小王都哭,众多随侍的太监和宫女无不哭泣。从殿内到殿外,一片哭声,好像就要亡国似的。
院中有四棵古柏,其中一棵树身最粗,最高,相传在嘉靖年间曾经遭过雷击,烧死了一边树枝,但到万历初年大部分的枯枝重新发芽,比别的枝叶反而更旺。宫中的老太监们说,这一棵古柏有祖宗神灵呵护,从它的荣枯可以占验国运。近几年,不知什么缘故,从树心开始枯死,使得大半树枝都枯死了。就在那最高处的枯枝上,有一个乌鸦窝。如今那只乌鸦在窝中被哭声惊醒,跳上干枝,低头下望片刻,忽然长叫两三声,飞往别处。
崇祯又哭一阵,由太监搀扶着哽咽站起,叫皇后和田、袁二妃进去,也跪在万历的神主前行礼。等她们行礼之后,他对她们哽咽说:
“祖宗三百年江山,从来无此惨变。朕御极以来,敬天法祖,勤政爱民,未有失德。没想到流贼如此猖獗难制,祸乱愈演愈烈,竟至洛阳失守,福王被戕。亲王死于流贼,三百年来是第一次。朕如何对得起神宗皇爷!”说毕又大哭起来。
他为着向上天加重“省愆”,不仅“撤乐减膳”,连荤也不吃了。虽然他平日非荤不饱,对完全素食很不习惯,但是他毅然下了决心,传谕御膳房,百日之内不要再为他预备荤菜。三天以后,皇后怕损伤他的身体,率领田、袁二妃来乾清宫劝他停止素食。他摇头拒绝劝解,含着泪叹口气说:
“朕年年剿贼,天天剿贼,竟得到这样结果!朕非暗弱之君,总在为国焦劳,励精图治,可惜上天不佑,降罚朕躬。朕不茹荤,不饮酒,只求感格上苍,挽回天心耳。你们好不晓事,不明白朕的苦衷!”
为着福王的世子朱由崧和福王妃都逃到豫北,还有其他逃出来的宗室亟待救济,而国库十分空虚,崇祯只得在宫中筹款。
他自己拿出体己银子一万两,皇后拿出四千两,田妃三千,袁妃二千,太子一万,慈庆宫懿安皇后一千,加上慈宁宫皇祖宣懿惠康昭妃和皇考温定懿妃各五百,共凑了三万一千两银子,命司礼监太监王裕民前往豫北慰问王妃、世子,赈济诸逃难宗室。又命老驸马冉兴让代表他往太庙祭奠二祖列宗的神灵。
一则饮食失常,二则连夜失眠,崇祯的脸颊一天比一天消瘦憔悴,眼窝深陷,双眼周围发暗。一天下朝之后,他无处可以解闷,便到慈宁宫去看宣懿惠康昭刘太妃。她已经八十五岁,身体尚健,神志清楚。如今在老妃中以她的年纪最大,辈数最尊。她自己不曾生过儿女,一生为人谨厚,爱抚诸王。天启和崇祯都是幼年失母,住在慈宁宫受她抚养,叫她奶奶。天启和崇祯两朝都无太后,就由她掌太后玉玺。今天崇祯的精神是那样不济,刚坐下说了几句闲话,眼睛就打旋,连打两个哈欠,又勉强支持片刻,靠在榻上,矇眬睡去。刘太妃不许惊动他,命宫女在他的身上搭一条黄缎绣凤薄被。两个宫女在左右静立伺候,等着崇祯醒来。过了一阵,崇祯伸个懒腰,揉揉干涩的眼睛,坐了起来,自己用手整一整帽子,向刘太妃凄然说:
“奶奶,神祖时候,海内少事,做皇上多么安心!到了孙子,多灾多难,苦苦支梧,没有法儿。这两夜省阅文书,不曾合眼。心中烦闷,往往吃不下饭。自以为不过是三十岁的人,可是为国事消磨,体力未老先衰,竟然在太妃前昏然不能自持,一至于此!”
刘太妃无话安慰,叹息一声,老泪在有皱纹的脸上纵横奔流。崇祯也伤心地哭了很久。侍立左右的宫女们都低下头去,有的落泪,有的虽然恨这深宫的幽居生活,在皇帝和太妃的面前也不得不装作要落泪的样儿。
十天以后,李自成进攻开封的飞报到了北京。崇祯大骂河南巡抚李仙风该杀,下旨严加切责,命他火速回救开封,立功赎罪。又下旨将警备洛阳总兵王绍禹逮京斩首。他很担心开封失陷,中原大局从此不可收拾,在乾清宫伏案哭泣,还不住捶胸顿足,仰天悲呼:
“苍天!苍天!你不该既降生一个献贼,又降生一个闯贼!”
周后见崇祯长期素食,为国操劳,身体日损,眼看会支持不住。她自己几次去乾清宫劝解,又吩咐田妃和袁妃前去劝解,也命王德化等几个较有头面的大太监多次劝解,全然无效。周后无可奈何,才想到乾清宫的掌事宫女魏清慧伺候皇上最久,可能会想个主意使皇上停止吃素,便派一个小宫女将她叫来。她跪在皇后的榻前叩头以后,皇后叫她起来,望着她口气温和地说:
“皇上长久吃素,眼看他的御体消瘦,精神大不如前。你是乾清宫的管家婆,服侍皇上多年,皇上的秉性脾气你很清楚。你想想,有什么好法儿劝皇上停止吃素?”
魏清慧说:“奴婢也在皇爷面前劝过多次,无奈皇爷执意不再茹荤,实在难劝。奴婢为此事日夜发愁,没有法儿可想。唉!”
皇后说:“我知道你是个细心机灵的姑娘,所以从你十五岁起就派你到乾清宫管家,平日对你另眼看待。乾清宫的都人很多,本宫只把你放在心上,这你自己也是知道的。如今你若能想办法使皇上重新茹荤,也算不辜负我的恩待,事后我也要重重赏你。”
魏宫人含着眼泪说:“娘娘厚恩,奴婢永世难忘。各种办法奴婢都想过,苦无妙计。有一个办法怕未必能成,所以奴婢不敢说出。”
“快快说出吧。倘若能成,就是你为皇家立了一功。”
魏宫人低头不语。
坤宁宫的管家婆吴婉容在一旁说:“魏姐,既然你想了一个办法,为什么不敢说出?快说吧,说错啦娘娘不会怪罪你。”
魏清慧犹豫一下,向皇后说:“万一张扬出去,皇爷知道是奴婢出的主意,将会吃罪不起。”
皇后说:“这屋中只有我们三个人,断无人张扬出去。”
魏宫人悄悄说出来她的计策,使周后的心中豁然一亮,轻轻点头,随即命吴婉容去叫掌事太监刘安前来商量。
第二天中午,周后命御膳房早早地做好两样崇祯往日最喜欢吃的荤菜,送进坤宁宫,换到坤宁宫专用的银器中,到午膳时重新蒸热,派吴婉容送到崇祯面前的御膳桌上,跪下说:
“启奏皇爷,皇后娘娘为皇爷亲手做了两样小菜,命奴婢捧呈御前,恳皇爷看娘娘一番至诚,随便尝尝。”
从银碗盖中冒出来荤菜的香味,刺激得崇祯往肚子里咽下去一股口水。但是他仍然不肯动荤,挥手命魏宫人端走,魏清慧在吴婉容的旁边跪下,恳求说:
“请皇爷莫辜负皇后娘娘的一片心意!”
正在这时,一个太监来到崇祯身边,躬身呈上一封文书,说道:
“启奏皇爷,这是瀛国太夫人上的本,要不要此刻就看?”
崇祯一听说是他的外祖母上的奏本,不知何事,立刻就看。这奏本中说她昨夜梦见孝纯太后归省,告她说皇帝十分消瘦,不禁悲泣,并且说:“替我告诉皇帝,赶快开荤,莫要过于自苦。”奏本中劝崇祯停止吃素以慰先太后的心。崇祯看毕,以为他的亡母真托梦给他的外祖母,心中十分感动,涌满两眶热泪,叹了口气。一个尚膳太监趁机会揭开银碗盖,果然是两样精致的荤菜。崇祯掂起两头镶金的象牙筷,迟疑一下,望一望那一碗用乳白的鱼翅、鲜红色的火腿精肉丝、五六只雪白的鸽蛋,加上若干片翠绿的莴苣烧出的美味,上边撒一点点极嫩的韭黄。这碗美味,是周后的往年发明,并赐它一个佳名叫“海陆同春”。它的色、香、味都曾为崇祯赞赏。崇祯正要伸出筷子夹菜,忽然停顿一下,含着泪对左右的太监和宫女说:
“朕为着圣母和皇后,勉为动荤!”
跪在地上的魏清慧和吴婉容都叩头轻呼“万岁!”然后起立。其他在左右伺候的太监和宫女也都喜上眉梢,轻呼“万岁!”
膳后,崇祯在养德斋稍作休息,又在乾清宫正殿徘徊一阵,然后决定明日召见若干朝臣,专处理洛阳的事。但他无心省阅文书,怀着又恨又气的心情,自言自语地小声说道:
“奇怪呀奇怪!人们不是说李自成早就给消灭了么?”
次日,即二月二十四日,上午辰时刚过,几位内阁辅臣,礼部尚书和左右侍郎,兵部尚书,礼、兵两科的几位给事中,河南道御史和湖广道御史等,还有年高辈尊、白发垂胸、仪表堂堂的老驸马冉兴让,奉召进宫。他们先在皇极门内的金水桥外会齐,穿过宏政门、中左门,到了右后门。门内就是皇帝经常召对臣工的地方,俗称平台。昨夜传谕说今日在此召对,但这里冷冷清清,只有一位太监在此等候。他对众官员说,因御体偶感不适,改在乾清宫中召见。于是这一群朝臣继续往前走,绕过建极殿的背后,进入乾清门。门外有两个高大的鎏金狮子,左右各一,在太阳下金光闪烁。平日,如果朝臣们有机会奉召来乾清宫,如心情不太紧张,总是忍不住向这两个狮子偷瞟几眼,欣赏它们的神态优美,前朝的能工巧匠竟然将雄壮、威武、秀丽与活泼统一于一身。但今天他们都没有闲情欣赏狮子,在太监的带领下继续前进。因为国家遭到惨重事变,皇上的心情极坏,所以大臣们的心中十分惴惴不安,怕受严责,而不负责任的科、道官们也半真半假地带出忧戚的神情,同时在心中准备着一有机会就要向他们所不喜欢的杨嗣昌攻击,博取“敢言”的好名声。
进入乾清门就是御道,两边护以雕刻精致、线条厚重而柔和的白玉栏杆和栏板。群臣从御道的两侧向北走,直到崇阶,也就是南向的丹陛。中间是一块巨大的石板,雕刻着双龙护日,祥云满布,下有潮水。结构严密、完整,形象生动。群臣低着头从两旁的石阶上去,到了乾清宫正殿前边的平台,即所谓丹墀。丹墀上有鎏金的铜龙、铜龟、铜鹤,都有五尺多高,成双配对,夹着御道,东西对峙;另外还有宝鼎香炉,等等陈设。群臣一进乾清门就包围在一种十分肃穆与庄严的气氛中,愈向前走愈增加崇敬与畏惧心情,一到乾清宫正殿前边,简直连大气儿也不敢出了。
太监没有带他们走进正殿,却带他们从正殿檐外向东走去,到了东角门。有几个人胆子较大,抬头看见墙上贴着一张已经褪了色的黄纸帖子,上写:“贞侍夫人传圣谕:东角门内不准喧哗。”因为深宫事秘,与外廷几乎隔绝,看了这张帖子的人们都不知道这被称做贞侍夫人的是谁。但是大家心中明白,必是皇上平日心情烦乱,又要省阅文书,所以不许太监、宫女在这角门内大声说话。角门旁边有一座小建筑,垂着黄色锦帘,门额上悬一小匾,上写昭仁殿。太监连揭两道锦帘,大家躬身进去。向东,又连揭两道锦帘,群臣进到最里边的一间,才到了皇帝召见他们的地方。崇祯面容憔悴,坐在铺有黄缎褥子的御榻上。榻上放一张紫檀木小几,上边摆几封文书,还有一只带盖的茶碗放在莲叶形银茶盘上。左边悬一小匾,是崇祯御笔书写的“克己复礼”四字。等群臣叩头毕,崇祯叫他们起来,然后叹口气,神情忧伤地说:
“朕御极十有四年,国家多事,又遇连年饥荒,人皆相食,深可悯恻。近日,唉,竟然祸乱愈烈,流贼李自成攻陷洛阳,福王被害。”他的眼圈儿红了,伤心地摇摇头,接着说:“孟子说:‘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连亲叔也不能保全,皆朕不德所致,真当愧死!”忽然他的鼻子一酸,抽咽起来,泪如奔泉。
驸马冉兴让和首辅范复粹赶快跪下,劝他不要悲伤,说这是气数所致。崇祯止了哭,揩揩眼睛和脸上泪痕,接着哽咽说:
“这……说不得都是气数。就是气数,亦须人事补救。这几年,何曾补救得几分啊!”
另外几位大臣听皇上的口气中含有责备之意,赶快跪下,俯伏在地,不敢做声。崇祯今日无意将责任推到他们身上,挥手使他们起来。他从几上拣起兵科给事中张缙彦的疏和河南巡按御史高名衡的疏,翻了一翻,叫张缙彦到他的面前跪下,问道:
“尔前疏提到河南的事,现在当面奏来。”
张缙彦叩头说:“洛阳失陷,福世子下落传说不一。臣思当此时候,亲藩所在,关系甚重。臣见抚、按塘报,俱未言之详细确凿。臣是河南人,闻福世子现在孟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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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知道的?”
“孟县人郭必敬自臣家乡来,臣详细问他,是以知道。他在孟县亲见世子身穿孝服,故知福王殿下遇害是真。”
崇祯长叹一声,落下热泪。
张缙彦又说:“福王为神宗皇帝所钟爱,享国四十余年。今遇国变,王身死社稷。凡葬祭慰问,俱宜从厚。”
崇祯点头:“这说的是。”
范复粹跪奏:“福王有两个内臣,忠义可嘉。”
崇祯说:“还有地方道、府、县官及乡宦、士民,凡是城破尽节的,皆当查明,一体褒嘉。”
范复粹暗觉惭愧,叩头而退,心中责备自己:“唉,我怎么只想到两个内臣!”
次辅陈演在一旁躬身说:“福王身殉社稷,当立特庙。”
崇祯没有做声。
科臣李焻出班跪奏:“凡是用兵,只有打胜仗才有军威。督师杨嗣昌出兵至今,一年有余,惟起初报了玛瑙山一次小捷,近来寂寂无闻,威势渐挫。须另选一位大将帮他,方好成功。”
崇祯听出这话中实有归罪杨嗣昌以夺其兵权的意思,说道:“督师去河南数千里,如何照管得到?虽鞭之长,不及马腹。你们说话,亦要设身处地,若只凭爱憎之见,便不是了。”
李焻说:“正因其照管不来,故请再遣大将。”
崇祯不想对李焻发怒,敷衍一句:“也遣了朱大典,这便是大将。”李焻起身后,崇祯向群臣扫了一眼,问道:“李自成是从何处来到了河南?”
又一位兵科给事中章正宸见机会已到,躬身奏道:“听说贼是从四川来的。”
兵部尚书陈新甲立在一旁,赶快纠正说:“贼从陕西来,非从四川来,非从四川来。”
崇祯不再理会,想着张献忠在开县境内战败官军的事已有塘报,此时可能已到川东一带,便望着陈新甲问道:
“张献忠现在何地?”
陈新甲跪下说:“自从官军猛如虎一军在开县黄陵城受挫之后,尚无新的塘报。”
崇祯怒形于色,又问道:“献贼在达州、开县之间,万一逃出,岂不夔、巫震动?夔州可有重兵防守?”
“万元吉可能现在夔州。”
“可能!杨嗣昌远在重庆,万元吉奉督师命追剿献贼。开县败后,他到底到了何地?如何部署追堵?如何扼献贼东逃入楚之路?你都知道么?”
陈新甲颤栗说:“万元吉尚无续报到部,臣实不知。”
崇祯严厉地望着陈新甲说:“卿部职司调遣,赏罚要严,须为朕执法,不得模棱。此后如姑息误事,皆卿部之罪!”
陈新甲叩头说:“臣身为本兵,奉职无状,致使洛阳失陷,亲藩遇害,四川剿局,亦有小挫,实在罪该万死。今后自当恪遵圣谕,执法要严,赏罚要明,使行间将帅不敢视国法如儿戏。川楚剿局,尚未大坏;亡羊补牢,未为迟也。伏乞陛下宽心等待,不要过劳宸忧。”
崇祯命他起去,又翻了翻几上放的几封奏疏,很不满意地摇摇头,说:“闯贼从洛阳往汝州南去,李仙风却领兵往黄河北来,明是规避,害怕与贼作战。就拿高名衡说,先报福王尚在,后报遇害,两报矛盾,也太忙乱了!”随即向阁臣们问道:“福世子谕札内言闯贼‘杀王戮官’,在河南府境内更有何王被害?”
几位阁臣都说没有听说。崇祯不放心,又问一次。他们仍说不知。张缙彦走出班来,跪下奏道:
“正月初三日贼破永宁,内有万安王被杀。他是伊王一支的郡王。”见皇上不再追问,他接着说:“洛阳失陷,凡王府宫眷,内外官绅士民,焚劫甚惨。此时贼虽出城,生者无所养,死者无所葬,伤者无所调治。皇上已发河南赈济银三万两,合无先调用三五千两,专济洛阳,收拾余烬,以救燃眉?”
崇祯说:“河南到处饥荒,别处亦都是要紧。朕再措发,即着钦遣官带去。”
召见已毕,诸臣重新叩头,鱼贯退出,到东角门立了片刻,见皇上不再叫回,才放下心,走出宫去。
从这次召对以后,朝中就开始纷纷议论,攻击陈新甲和杨嗣昌。有些人说,李自成是张献忠手下的一股,既然张献忠逃入四川,足见李自成是从四川到河南的。又有人说,李自成曾经被官军围在川东某地。突围而出,奔入河南。人们说,陈新甲为着掩盖杨嗣昌的罪责,所以说李自成是从陕西到河南的,不是来自四川。陈新甲听到那些攻击他的话,一笑置之。他是本兵,军事情况知道的较多。他曾得到报告:去年秋天,陕西兴安一带的汉南各县曾有李自成的小股人马出没打粮,后来又有一股人马从武关附近奔入河南,从来没有李自成到川东的事。崇祯的心中也清楚李自成不曾到过川东,所以以后朝臣们纷纷攻击杨嗣昌时,没有一个人敢对他提出李自成自川入豫的话。
在崇祯召见群臣的第二天,老驸马冉兴让就奉钦命率领一群官员和太监王裕民前往豫北去了。
崇祯仍是寝食不安,焦急地等待着各地消息,最使他放心不下的是关于开封的守城胜败、张献忠和罗汝才的行踪、杨嗣昌的下一步“剿贼”部署,还有辽东的危急局势,山东等地的军事和灾荒……
愈是中原大局糜烂,崇祯愈担心张献忠由川入楚的消息。大约十天以前,他得到杨嗣昌自四川云阳来的飞奏,知道张献忠同罗汝才在开县黄陵城打败堵截的官军,将从夔州境内出川。杨嗣昌在奏疏中说他自己正在从云阳乘船东下,监军万元吉从旱路轻骑驰赴夔州,以谋遏阻“献贼”出川之路。崇祯十分害怕湖广局势也会像河南一样,不断地在心中问道:
“张献忠现在哪里?献贼可曾出川?”
如今,张献忠和罗汝才已经胜利出川,来到兴山县境,香溪旁边休息。
兴山,这是张献忠和罗汝才熟悉的地方。如今春天来了,香溪两岸,景色分外美丽。虽然每日赶路很紧,将士们十分辛苦,骡马都跑瘦了,但是士气却十分高涨,精神焕发。不过半年以前,罗汝才和张献忠受到杨嗣昌的大军压迫,不得已从这里相继进入川东。当时,各家农民军众心不齐,各有各的打算。献忠只同汝才的关系较好,而同其他各家根本没法合作,所以一方面他处在明军的四面压迫之下,一方面又在起义的各家中感到孤立。杨嗣昌把他视为死敌,正在用全力对付他,并且在川东摆好口袋,逼迫他非去不可,单等他进去后就束紧袋口,将他消灭。自从他在巫山、大昌之间同曹操会师,到如今仅仅半年时间,局面大变,杨嗣昌的全部军事方略被摧毁了,督师辅臣的声威完蛋了,几百万两银子的军事开销付之东流,十几万人马征调作战,落了个鸡飞蛋打,而他却胜利出川,重入湖广,从此如龙跃大海,再也不怕被官军四面包围。
人马停在昭君村和附近的村庄打尖,并不攻兴山县城,为的是不要耽误时间,也不要损伤一个将士。当将士们都在休息时候,张献忠拍一拍徐以显的肩膀,两人离开老营,也不要亲兵跟随,站在离老营不远的香溪岸上说话。水清见底,在他们的脚下奔流,冲着溪中大石,溅出银色浪花,又翻过大石倾泻而下,发出小瀑布那样澎湃之声。溪前溪后,高山重叠,林木茂盛,处处苍翠。不断有鸟声从竹树中间传来,只觉宛转悦耳,却看不见在何树枝上。他们的对面是一处小小的临水悬崖,布满层层苔藓,老的深暗,新的鲜绿,苔藓剥落处又露出赭色石面。悬崖上边被年久的藤萝盘绕,好似一堆乱发,而在藤萝丛中伸出一根什么灌木斜枝,上边有若干片尚未转成绿色的嫩红叶芽,生意盎然。另外,在悬崖左边有一丛金黄耀眼的迎春花倒垂下来,倒映在流动的清水里边。几条细长的鱼儿在花影动荡的苍崖根游来游去。徐以显猜到献忠要同他商量何事,但不由自己点破,先望望面前风景,笑着说:
“这搭儿山清水秀,怪道出了王昭君这样的美人儿!”
献忠骂道:“又是一个老臊胡!你莫学曹操,不打仗的时候,什么大事不想,只想着俊俏的娘儿们!”他随即哈哈一笑,风吹长须,照入流水。“伙计,咱们到底打败了杨嗣昌这龟儿子,回到湖广。你说,下一步怎么办?”
徐以显猜到献忠的打算,但不说出,侧着头问:“你说呢?”
献忠在军师的脸上打量一眼,正要说话,看见两名弟兄走来,站在近处的溪边饮马。一匹白马,一匹红马,前蹄踏进溪中,俯首饮着清水。因很快就要继续赶路,马未卸鞍,只是松了肚带,铜马镫搭在鞍上。献忠挥挥手,使他们将战马牵向别处去饮,然后对军师低声说:
“咱们既然要整杨嗣昌,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狠整一下。去戳他王八蛋的老窝子行不行?”
徐以显迅速回答:“对,一定要打破襄阳!”
献忠点头,问:“你也想到去破襄阳?”
以显想了一下说:“襄阳防守很严,只可智取,不可力攻。趁眼下襄阳人还不知道咱们已经出川,也许可以成功,不妨试试。”
献忠兴奋地说:“对,对。趁着咱们出川的消息襄阳不知道,襄阳也还不知道杨嗣昌在黄陵城打了败仗的消息,咱们突然破了襄阳城,不愁他杨嗣昌不捏着鼻子哭!”
徐以显冷笑说:“要是杨嗣昌失掉襄阳,倒不是光哭一通可以拉倒,崇祯会叫他的脑袋搬家哩。”
献忠将大腿一拍,说:“老徐,你算是看准啦!对,咱俩就决定走这步棋,将杨嗣昌逼进酆都城!伙计,怎么咱俩都想到一个点子上?”
“我是你的军师,不是饭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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